四百多年前的这个夜,静如死渊。
    在黑雾里爬脱出的半边月,垂死的薄光勾勒在连墙接栋的亚特国式的房屋尖顶之上,余下则抛撒于街边一角,那里是十几具久已干枯扭曲的横陈尸体。还有被打死的猫狗,硕鼠不时在尸堆中懒散出入。
    一条人影在街心匆匆掠过,似被黑夜追逐的猎物。他吹起口哨为之壮胆,绕过几条街区终于在一个门前停下,稍微喘了口气后,沉闷的敲门声在幽暗处回荡开。
    “谁?”
    是一个妇人无力的声音透过门板。
    “是我,巴尔克。”
    “哦,上帝,先生您总算来了!”女仆模样的妇人拉开门,将中年男子让了进去。
    男人脱下礼帽,女人接过去挂好,“我父亲他怎么样?”
    “唉,医生没来,听说也染上了,卢卡斯老爷他恐怕是,”
    “他怎么样?”
    叫巴尔克的男人看上去有些慌,“医生前几天就说熬不过这个月,我看他今晚……唉,您还是快上去看看吧。”女人叹口气,搓了下手,消瘦的身躯有些颤抖。
    巴尔克没再说话,疾步上楼。
    二层楼有三个房间,他径直走向主卧,轻轻敲击一下后里面毫无反应。于是推开房门,那是一张切普代尔品牌的龙国式大床,显示着主人曾经的不凡,只是早已破旧。
    老人在床榻上喘着气,脸呈现着骷髅般的消瘦,露出的一只胳膊上有十几处黑斑。
    黑死病!巴尔克心里还是有些忌讳,尽管他们之间的血缘让他克服了大多数恐惧。
    房间里充斥着刚被烟熏后夹杂着腐朽的混合气味,让人几欲掩鼻。
    “父亲!”
    巴尔克坐到旁边椅子上,轻声呼唤。
    他知道老人可能挺不过去,看看有没有什么遗言,好让他放心离开这个苦难的世界。
    “水,”
    老人喉头呼噜着,“好的,稍等。”巴尔克刚想起身,旁边站着的女仆已经把水递了过去。
    刚到嘴边,老人却猛晃了下头,水差点被打翻。
    也许老人只想让自己独自在这里,巴尔克挥手让女仆退出去,“把门关上。”他知道父亲有话要说。
    “父亲,您有什么需要交代我的?”
    “咳咳!”
    老人咳嗽几声,吐字艰难,“有!”
    “我听着呢,父亲大人。”
    “我听着呢,父亲?”他怕老人没听清,凑上去倾听。
    “唔,唔”这是一种含混不清的语义,不多的白发在形容枯槁的头颅上摆动,“唔,唔,唔!”只见他的手稍稍抬起来,发黑腐烂的手指在床边犹自抖动着。
    父亲他想干什么呢?现在只剩一根手指了,那是指着某个方向?
    巴尔克连忙顺着那根手指的指向,退后一步,低头察看,挪开一点被褥后,老人的手指已变为敲击。
    “哆,哆!”
    巴尔克的目光移向手指敲的地方,那是床侧。橡木横档上除了一些华丽古旧的雕饰,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。
    父亲他是,是神智不清了么?但手指还在艰难地敲击着。
    “唔,唔,唔!”
    巴尔克看见父亲眼里燃起的一丝微光,喉头的声音更为急迫。
    “好的,父亲大人,请不要急。”
    巴尔克只好再次低头俯看,这也许是父亲最后一次的嘱托,他必须服从,哪怕是非常荒谬,生活已经够艰难,满足一下即将离开这人世的老人吧,所能做的不多了。巴克尔内心叹息着。
    自己的指尖触摸到床边的复杂纹路,这个在久远时代中已被摩挲得光润滑腻的物件,是曾陪伴自己童年的回忆,连雕饰也同样?
    “咦?”
    他看到雕饰中的一个小孔,正好是一个蝙蝠睁大的眼,这是他几十年来从没注意到的东西。
    “父亲,我看到一个蝙蝠的眼睛,似乎是孔。”他向床头的老人说,敲击声突然停止了。
    “嗯,嗯。”
    依然是含混的言音,但巴尔克看得出老人的小小愿望快达成了,他看到父亲眼底的微光已似火燃烧。
    巴尔克开心起来,难道父亲会给自己留下什么?
    这不可能吧?虽然他们家曾经发达过,那也是自己出生前的那么久的事情。
    但他还是心存希望,毕竟自己也有了家庭,活下去就得要钱。
    虽然这个破旧老房子也能值几个钱,但毕竟自己一家人要住,现在为了躲避老人染上的这种黑死传染病,全家都只能暂避在外。
    不过他始终看不出床侧蝙蝠眼睛里有什么,应该不是这张床值什么钱吧?或者,难道里面藏着什么?他敲了敲那里,再敲敲旁边,确实蝙蝠眼的这块声音有些不同!
    “拉,”
    是床头那具枯槁的身体里爆发出的低吼。
    “拉?是拉出来吗?”巴尔克有点听不明白父亲的意思,他是自幼就是一个愚钝的人,不太受父亲待见。
    “父亲?”
    他再次凑过去,看到老人那双因愤怒而睁大的双眼,里面有两团燃烧的怒火,巴尔克不由骇然退了一步。
    “拉!”
    “拉!”老人的手再次抬起,敲击床沿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。
    “拉!”“咚!”
    “拉。”
    终于他的手垂下去,再也没抬起……
    父亲死了?
    巴尔克脑子里像被一群黄蜂闯进,嗡嗡作响,一片混乱。
    过了好一会,他挨到床边,虽然这几个月看够了无数死人,但他敬畏着眼前这个人,父亲是如此严酷且不苟言笑的一个人。
    “父亲!”
    床上人已然归于天国,但他还是尝试呼唤。终究没有反应,口鼻已没有呼吸,心脏再无跳动。他深叹口气,瘫坐在椅子上。
    该准备料理后事了,想起手头并无多少积蓄,不由一阵悲楚。
    刚想唤那个女仆进门,慢!他突然想起父亲的最后手势,还有那双依然睁圆的双眼。
    他重又看看那块床侧板,父亲应该是让他把它拉出来,尝试用手捏住凸起的地方,但完全不着力!这让我怎么拉?又没有拉手,要不推一下?
    他又用力推挤,纹丝不动。
    难道这个孔?是什么机括?
    他又开始在床侧忙碌起来,从外到里的摩挲,突然手指在床下触摸到一条能动的木条,他有点兴奋,忙点上一根蜡烛,仰天把自己移进去。
    果然,床内侧边缘嵌有一长条缝隙,中间有个小圆环。
    这么小的木盒?这能装得下什么?他有些失落,父亲指的该不会是这么小的东西吧?哪怕是金条也太细了,完全不够全家吃一个月的。
    总比没有好!他一边宽慰着自己,一边把它拉出来,这是一个小木盒,确实很窄,两指宽,两指高,长度也只有一个手掌。
    巴尔克把它小心地攥在手里,自己慢慢又从床下移出来。
    掐灭烛火后,翻过身,需要让自己平息一下心跳和喘气,父亲大人,谢谢!上帝会保佑您!
    他小心地打开,金条?不是,里面是一团紧密的棉絮,什么?棉絮!他失望的把它拉出来。
    感觉有根长长的东西,原来是钩子,却不是黄金做的,就镀着珐琅的普通材质,类似织毛衣那样的形状,却又不像,因为尖头那一段是弯曲的。
    这是?
    “唉!”
    盒子被扔在地板上,“咚咚咚!”弹跳开,还有钩子在地板上发出,“叮当!”的脆响。
    门外传来女仆的敲门,“先生,您没事吧,需要帮忙吗?”
    “谢谢,我没事!”
    他躺在地板上有气无力的回答,只是钩子?
    “拉!”
    耳边仿佛又传来父亲临终时的嘶喊。
    钩子?拉?
    哦,是用钩子拉?
    他那颗本不聪明的大脑,现在终于转起来,一翻身爬起,又慌忙找到那根钩子,爬到那只蝙蝠眼那里。
    心在狂跳,像一个把全部身家倾掷一注的赌徒,他右手划了一个十字,低声祈祷,“上帝保佑!”
    左手小心地将那个弯曲的钩子头部对准蝙蝠眼睛,那个孔。
    钩头与眼洞是严丝合缝,对了,就是这样!
    于是,慢慢将钩子顺着弧度放进去,大概进去约一指节的长度,有了空隙和拉扯的阻力后,钩头应该勾住了一个凹槽。
    可以了吧?
    他试试往回拉一下,没有动静,不会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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