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护不住他。
    当他一意孤行,將自己绑上汉东这辆失控的战车,冲向沙瑞金这堵铜墙铁壁时,他的结局就已经註定了。
    而她,还有整个钟家,不能陪著他一起粉身碎骨。
    钟小艾缓缓靠回到座椅上,闭上了眼睛。
    脑海里不断闪现著刚才看到的抓捕画面,那些被戴上黑头套的人,和侯亮平的身影慢慢重合。
    不,不能再想了。
    再想下去,那份被理智压制的情感,或许会动摇她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。
    她重新睁开眼,眼神已经恢復了惯有的平静,甚至比平时更加冰冷。
    她从手袋里拿出手机,熟练地按下一串號码。
    电话很快被接通。
    “爸,是我。”
    她的声音冷静得在匯报工作。
    “你你到哪了?”
    电话那头传来父亲沉稳的声音。
    “我路过京海。爸,我看到了一些情况。”
    钟小艾言简意賅地描述了她在高速上看到的景象。
    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,然后传来一声悠长的嘆息。
    “你都看到了……也好。”
    “爸,我们……”
    钟小艾的话只说了一半,但她知道,父亲明白她的意思。
    “小艾,你要记住。钟家能有今天,靠的是什么?”
    父亲的语气变得异常严肃,“不是人情,不是关係,是审时度势,是永远站在胜利者的一方。”
    “我明白。”
    “侯亮平这件事,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。他选错了路,就要自己承担后果。我们不能被他拖下水。”
    “爸,离婚协议……”
    “我已经签好了,並且让律师联繫。”
    “好。”
    一个字,乾脆利落。
    掛断电话,钟小艾將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。
    她再次看向窗外那座风雨飘摇的城市,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震撼和挣扎,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漠然。
    侯亮平,我的好学弟……
    不,我的前夫。
    这是你自己选的路。
    別怪我。
    奥迪a8l重新启动,平稳地驶离匝道,匯入环城高速的车流,朝著与京海市相反的方向,疾驰而去。
    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,那座正在经歷血与火洗礼的城市,很快在后视镜里,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。
    奥迪a8l在高速公路上平稳地行驶著,钟小艾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前方无尽延伸的灰色路面上。
    后视镜里,京海市的轮廓早已消失不见,从未存在过。
    理智告诉她,这是唯一的,也是正確的选择。
    与侯亮平切割,保全钟家,这是她作为钟家女儿的责任。
    那个在电话里冷静地答应父亲的“好”字,此刻还迴荡在耳边。
    然而,车子开出几十公里后,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她。
    不是对家族未来的担忧,而是一种更原始、更尖锐的刺痛。
    她脑海里反覆闪现的,不再是侯亮平意气风发的模样,而是他在高速路口被带走时,那惊鸿一瞥的背影。
    那个背影,被塞进一辆毫不起眼的麵包车,消失在铁灰色的车流中。
    他现在在哪里?
    在省公安厅的审讯室里?
    还是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关押点?
    他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?
    那些被戴上黑头套的人,他们会是他的狱友吗?
    这些问题叮咬著她的神经。
    理智筑起的高墙,在这些尖锐的刺痛下,开始出现裂缝。
    她突然猛地一脚踩下剎车。
    奥迪车在应急车道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,惯性將她狠狠地推向前方,安全带勒得她胸口生疼。
    她双手死死地攥著方向盘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    回去。
    一个疯狂的念头从裂缝中钻了出来,並且迅速膨胀。
    回去看一眼。
    就一眼。
    她知道这有多么愚蠢,多么不理智。
    父亲的警告言犹在耳,家族的利益重於泰山。
    可她控制不住自己。
    如果不亲眼確认他被关押的地方,不亲眼看到那座囚禁他的牢笼,她觉得自己下半辈子都会被今晚的梦魘纠缠。
    就当是……
    为这段婚姻,举行一场最后的告別仪式。
    她深吸一口气,不再犹豫,猛地打了一把方向盘。
    在下一个出口,奥迪a8l调转车头,重新匯入车流,朝著汉东省会的方向,那座风暴的中心,疾驰而去。
    夜色下的汉东省会,早已不復往日的繁华。
    空气中瀰漫著一种肃杀的气息。
    主干道上,隨处可见荷枪实弹的武警和士兵设立的临时检查站,装甲车的履带在柏油马路上压出沉闷的声响。
    一道道探照灯的光柱划破夜空,將整座城市照得如同白昼,却也投下更多狰狞的阴影。
    汉东省,军事戒严。
    这四个字的分量,压得人喘不过气来。
    钟小艾的奥迪车因为掛著京a的特殊牌照,一路畅通无阻。
    但每经过一个关卡,看到那些士兵冰冷坚硬的眼神,她心里的寒意就加重一分。
    她终於来到了省公安厅的门前。
    宏伟的建筑在夜色中。
    门前广场上,红蓝警灯无声地旋转,光影交错,映照著一排排墨绿色的军用卡车和防暴装甲车。
    隶属於358军的士兵,穿著全套作战装备,三步一岗,五步一哨,与省厅的特警一起,將这里围得水泄不通。
    不时有黑色的轿车或者不起眼的麵包车呼啸而来,在门口急剎。
    车门打开,几个便衣人员押解著一个或几个戴著黑色头套的人,粗暴地推进大门。
    整个过程迅速而压抑,除了行动人员低沉的命令声,听不到任何反抗或哀求。
    钟小艾將车停在马路对面的一个阴影里,熄了火,静静地看著。
    她知道,侯亮平就在那里面。
    就在那栋灯火通明,却又比任何地方都更黑暗的建筑里。
    她与他之间,只隔著一条马路,几十米的距离。
    但这几十米,却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。
    她不敢过去,也不能过去。
    她是钟家的女儿,她不能在这样的时刻,出现在这样的地方。
    看著那些被押进去的人,她无法不把他们和侯亮平联繫在一起。
    他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,戴著屈辱的头套,被粗暴地推搡著,走过那扇冰冷的大门?
    那个曾经意气风发,坚信法律与正义的侯亮平,此刻正以一种怎样的方式,在体验法律的“另一面”?
    一种窒息感攫住了她。
    她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,哪怕只是知道一点点他的消息。
    她颤抖著手,从包里拿出手机。
    屏幕的光亮刺痛了她的眼睛。
    她下意识地想拨通父亲的电话,但立刻就放弃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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